初冬

        这是入冬以来，北京城下的第一场雪，雪纷纷扬扬，下的很大，开始还伴着一阵儿小雨，不久只见大片大片的雪花，从彤云密布的天空中飘落下来，地面上一会儿就白了，残存的秋叶躺在地上，逐渐被白色的雪覆盖。我独自一人走在这清凉的街道上，父亲打来电话：“天冷了，女儿啊，你再不能这样漂流下去了。如此孤寂的情景，我突然感到自己是那么的寂寞、帐然,而又那么的失落, “离乡背井,在此求学,在此工作的思乡之痛,谁能理解?”我不断重复这句话,家乡的一切,像一部重演的电影,在我脑海中,再次重演……。 

        也许回忆总带有夸张的倾向，在我遥远的记忆中，小时候的冬永远是那么刺骨的寒，那时的雪永远是那么漫天的飘，洋洋洒洒，闪着银色的辉光，如鹅毛般落在屋顶上，落在树枝上，落在乡间的小路上。父亲总说：雪是宝贝，而我也总是在听了他的话后，却当真的跑去院子里，捧一把“宝贝”往嘴里放，父亲乐的直笑我傻，我也咯吱咯吱的傻笑。父亲说雪是麦子的棉被，盖得越厚，明春的麦子就长的越好所以民间有这样的一句谚语：“冬天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

        那一年的雪大的出奇，没过了人们的膝盖，街上的积雪足有一尺多深，人们踩上去，脚底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一群群孩子在雪地里堆雪人，掷雪球儿，那欢乐的笑声把树枝上的雪都震落下来了。因我是个早产儿，儿时的我体弱多病，着实让父母亲操了不少的心。这年的冬天比起往年都过于寒冷了些，我腿上落了冻疮，整个脚踝全是带血的脓包，只能躺在床上休息。在90年代初交通方式主要靠公共汽车、摩托车、自行车和走路，大雪封住了整个村庄，不要说去看病，连出门都很困难，奶奶说：“这雪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再不去看医生，孩子的腿可能就要瘸了”。” 屋子里弥漫着浓郁的压抑感，因为我腿剧烈的疼痛加上高烧，让我迷迷糊糊的，只是紧紧攥着父亲的大手。父亲看我疼痛很是心疼，简单吃了点东西，拿起厚衣服仔仔细细把我裹好，一把背起我，深一脚浅一脚的摸索着雪路去镇上的医院方向走去。

        大雪还在下着，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如棉花，似柳絮，眼前只见白茫茫的一片，我们彷佛走在纯白的迷幻帷帐之中，天地浑然一色，几乎分辨不清哪个边是天，哪边是地，只有从远方透过密密雪幕而来的，一块模糊、柔和的淡黄色的汽车灯光，才能确信我们仍然走在路上而不是云间。空气是如此的清冷，世间万物都像是沉睡了，四周静寂的可怕，父亲一直在跟我讲话，他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听懂，能不能理解他在北京上班的辛苦，他就这么说着，我就那么听着。雪地上只留下爸爸的一双脚印和他对我无尽的爱。

        记不清走了多久才走到了镇上，因为大雪的缘故街市上都没什么人，就连供销社的人都回农村老家去了，父亲背着我连续找了几家诊所却都没能找到人，雪越下越大，街市上也罕有人迹，父亲有些失望，却仍执着的在大街上找着人影，直到打听到某个医生家的住址。他整了整衣服，把我裹的更严了些，奔着路人所指的方向去了。

        又是不知道背着我走了多久，才终于找到了医生的住所，父亲紧皱的眉头这才稍微舒展了些，他赶忙请医生看我脚踝的冻疮，我清楚的记得当时医生看到我脚踝都是冻疮流着脓水的表情，医生甚是责怪了父亲一番，接下来一直碎碎念叨着父亲怎么这么晚才来看医生类似等等这样的话语。医生给我的脚踝刮完了脓水，包扎好伤口，开了一些药，叮嘱好我的父亲每隔三天来换一次药。这才算保住了我的左腿。

        这一年的雪真的是下了整整一个冬天，雪盖满了屋顶、马路，压断了树枝，山川、河流四周全都罩上了一层厚厚的雪，万里江山，变成了粉妆玉砌的世界，落光了叶子的柳树上挂满了毛茸茸，亮晶晶的银条儿，而那些冬夏常青松树和柏树上，则挂满了蓬松松沉甸甸的雪球儿。一阵风吹来，树枝轻轻地摇晃，美丽的银条儿和雪球阵簌簌地落下来，玉屑似的雪末儿随风飘扬。这雪就那么厚了整整一个冬天。父亲背着我走了这么一个冬天。一晃眼，春节就要到了，我的脚踝已经痊愈，伤口位置只留下了一个拇指大的疤痕。每每摸到它，想到的都是父亲对我无尽的爱，还有那双因为工作忙碌自责的眼神。多年以后，我早已忘了那丰盛的年夜饭和新衣裳，却怎么也忘不了那年冬天，父亲背着我走在厚厚的雪地上。 

        开春儿了，父亲回京辞去了北京的工作回到老家创业。我长大后经常会问父亲你后悔吗，父亲说，有我们才有家。

        以前不懂什么叫离别，而今故乡于我，只有冬夏，再无春秋。要是再忙些，或许便只剩下春节那几日；小时候永远无法理解生活多么艰辛，不理解父母为何总是那么忙，不理解父母为什么不爱我，其实任何人心里都有一块净土，承载着说不出的东西。父爱是伟大无声的，世界再大也要回家。（王海婷）